2009年2月19日 星期四

生死一二事

人生,一逕是踏著前人的腳步前進的。活到這個年紀,也陸續看到親人故人在我之前逝去,看到這個我未來也會經歷的過程,(不知道是那天罷了),寫下這些人的故事是提醒著我,有一天,當我遭遇這些事時,當如何跟世界告別。也提醒著我,這一天總是很難預期,如黑夜裡的偷盜,不知何時會到,所以,想作做的事,就去做呗,好好愛自己,好好愛家人,凡事不用太計較。

2006/3/21
晚間,同事打電話來,告知部門中有一個同事在早上過世了,死亡原因據法醫推測是心肌梗塞,因為人已經過去了,家屬不願驗遺體查死因。

當天,部門中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這件事,知道的人莫不動容甚至哭泣,因為這位同事還正當盛年,身體檢查都顯示健康良好,人生才開始按著計畫前行,孩子還小,去年買了新房子,也剛換了一台新車,夫妻倆都有很好的工作,一切看起來是那麼順利。

同事語帶哽咽的說,最近還跟這位同事有一些合作計畫,很難想像前一天下班時揮手道再見的同事,隔一日後竟已天人永隔。根據同事的太太轉述,事發的那天早上,同事還有醒過來,叫了一聲好累,倒頭再睡後就叫不醒了,救護車送醫院後判斷已經死亡,隨即轉送殯儀館。

去年,舊曆年過後不久,母親娘家的親戚籠罩在一片低氣壓中,因為姨媽的獨子在跟癌症纏鬥了一年多後過世了。大前年被醫生診斷出得了肺癌,在接下來的一年中,癌細胞並未被控制,而產生了移轉,根據表姊的轉述,表哥得病後並未放棄希望,一則還年輕,二則上有高堂父母,兒女未成年。他十分配合醫院作各種療程,且改變生活作息,常到戶外做運動,走路,他還笑著跟表姊說,「你看我可以走那麼遠,怎麼像得病的人。」

舊曆年前,病情加重,家人都在忍耐著等待這最後一刻的到來,雖是不捨,但也不忍病人身上的苦痛。姨媽表嫂常常背著病人哭,但在病人面前又要表現出沒事人一樣。過年時家人團聚,表哥想出去到附近的風景名勝區走走,但家人顧及他的身體狀況,婉拒了。年後,因身體不適,被緊急送往醫院,就醫時還是表嫂的兄弟們背著扶著下樓梯,因老舊的公寓沒有電梯。

在醫院時,表哥看到他的主治醫師還笑著說,我看到你就有信心了。主治醫師嚐試著跟家屬溝通,想把表哥轉到安寧病房,但還沒轉病房前,時辰就到了,家屬一一進去到病床前,最後表哥抓起了表嫂的手,依依不捨地在臉上磨著,轉頭看著姨媽,抓起姨媽的手,在自己的臉上磨著,然後握著的手就慢慢地鬆了。

2006/7/22

幾天前打電話回家,爸爸接到的,問了問家中的狀況,寒喧了幾句,爸爸以和緩的口氣告訴我,大姨丈過世了,詳細的狀況他不知道,只知道過世前曾經因肚子痛而送醫院,媽媽在大姨媽家,大姨媽很傷心。

想起大姨丈,就想起他那靦腆的笑容,客氣而小心的他,講話總是慢慢的。精瘦的體幹,黝黑的皮膚,處處流露出農人辛勤農事後,身體的耗蝕。

因長年在土地上消磨,對所有土地上的植物都十分明瞭,時常聽到誰得了什麼病,便摘取一些青草藥送到病人家去,據媽媽說,當年五姨丈肝硬化,醫生都束手無策了,結果吃了大姨丈送去的青草藥,身體就慢慢復原了,現今都八十幾歲了,還很健康。媽媽回憶大姨丈在世的最後幾天,他照常去田地裡工作,今年收成的花生特別的漂亮,過世的那天上午,他從田裡工作回來,因身體不適,便說下午要去看醫生,媽媽正好在大姨媽家,知道大姨丈節省,不捨得花錢多做檢查,便說,「姊夫,看病要多帶點錢」,大姨丈聽了回頭對媽媽一笑,說「有,我有帶一千元」哪裡知道,這一去醫院,就沒回來了,夜裡人過去了,隔天醫院通知家屬要拔氣管。

其實不知道姨丈生病多久了,可能他忍耐的能力特別好,也可能是因為溽暑下收成花生引發的病痛,沒法去追尋原因,因人已經走了,心中實在不捨這個老好人,問媽媽「姨丈痛苦嗎?」,媽媽說因很快就過去了,所以可能沒受太多苦。

我想我會永遠懷念這個在七十歲時還能徒手爬到樹上鋸樹幹的老人,還能跟著漁船到近海捕魚,還能踏著小三輪貨車載著大姨媽去市場賣菜,回程把剩下的菜一一分送親人,他雖然在七十多歲時過世,但我相信,只要他還在,他仍能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從不抱怨,永遠慈悲」是姨丈的寫照,其實姨丈不需要任何人為他作comment,但懷著孺慕之情的我,就只是記下我對他印象,他的身體力行一直勉勵著我,做人當如是爾,讓人感覺如沐春風。

2008/4/30
表姊夫在上個星期一過世了,未滿五十歲的盛年,留下妻子與一個還在唸小學的孩子。他得血癌已三年多了,一次的健康檢查,意外發現白血球過高,經醫生診斷為血癌,從此更陷入情緒的谷底。

起初時,還懷抱著希望,希望活著看到孩子長大,唸大學。但生活心靈的困苦,折磨著別人也折磨著自己,讓自己終不長命。

鄉下的孩子,兄弟姐妹中就只他唸到高學歷,父母兄弟生活的困頓,想也知道為他帶來壓力。小康之家,領著一份不算豐厚的薪水,還要照顧父母,承擔兄弟的負債,不能盡情的揮灑自己的人生,也是生命中無可之如的事。畢竟有多少人能像戲劇中的阿信,艱苦卓絕,自立自強,一肩挑起重擔,演出一套不失格的人生。

關於金錢的小小爭執在生前就不斷上演著,沒想到死後還繼續延燒。窮的苦其實不可怕,但窮使人失去格調才真叫悲哀。

為自己存些錢絕不是貪婪與小器,不爭氣的親人的不當期待,就讓他去吧,有本事做就該有本事承擔。人生呵!當這一天到臨時,為自己,為家人留下一些美好的回憶,應該不算苛求吧。

2009/2/19
2008/12去醫院作了身體零件(器官)的功能檢查,護士打電話通知我,零件有點異常,如不進一步追蹤治療,恐有不虞,損壞層面會擴大。剛接到電話時,心中是有點不舒服,輪到我了嗎?上網查察零件檢查的procedures(程續),的確,上次檢查的前置作業是有點問題的,某些器官的某些檢查是有條件的,在某些情況下不適宜做檢查,但醫病雙方都忙,無法做詳細的交代。但,即使知道這些,也不能解開心中的疑慮,當下做了決定,農曆年快到了,先過個快樂的年吧。

藉著這次的機會,我好好想了一下,我自己對死亡的看法。
如果死亡機會大於生存機會,我想我會把握最後的時間對我所生活的世界做最後的巡禮,我會與愛我的及我愛的人或寵物共度最後美好的時光,如果還能走,我就盡量的走,還能動,我就盡量的動,直到那一刻到來。如果死亡的機會大於生存的機會,我想告訴我的醫生,不要那麼積極地治療吧,人應該有選擇與世界告別方式的權利

社會新聞曾報導,有一個年輕女老師,發現自己得了癌症,在花費一百多萬治療無效後,宣佈放棄任何積極性的治療,將自己剩餘的錢捐出來,她選擇了一個更灑脫的面對病及死亡的方式。

我不喜歡因病住院而折磨我的家人,台灣的醫院只重視患者的治療,而罔顧陪病的人(不管是家屬或看護)的權利。既然護士的人數無法對所有的住院病人做完全的看護,明明就需要看護人,何以病房內連看護睡覺休息的床都沒有,所以我也不會長時間住院。

說了這麼多,好像是對醫界的告白,醫生的崇高與救病救苦,我們點滴在心,但我期許醫生除了在乎人的身體器官是否正常,也應關心病人的想法。我想重要的不是身體器官而是人吧!我不認為我們的醫生有義務把人的生死扛在肩上,雖然人活著都望生不望死,但死亡既是世界上所有有生命的生物皆須面對的,誰也逃不掉,那麼醫病之間應如何來共同面對這人生的課題呢?

我期望生命可以「好死與快活」,或倒過來說也可以「快死(死亡過程不要拖太久)與好活」,對於生死,我會不會期望太多。

2009年2月3日,聖嚴法師過世了,JS向來仰慕聖嚴法師的丰采,因而心中不捨,但聖嚴法師彷彿早看出了與他有緣的世人的難過,他說「寂滅為樂」,對生死可以如此平常地面對,面對死亡能不亂了套,這是有崇高修行的人啊!至於還有一口氣的我,當加緊學習死亡的學分。

以下引自維基百科 http://zh.wikipedia.org/wiki/%E8%81%96%E5%9A%B4%E6%B3%95%E5%B8%AB
聖嚴法師後因左腎惡性腫瘤,開刀將左腎割除,2006年右腎也因嚴重鈣化,腎功能嚴重惡化並引發貧血,必須洗腎,一度住進台大醫院治療,此後固定每週洗腎三次,定期回台大追蹤治療。聖嚴法師在2008年12月31日到醫院接受定期檢查後,發現罹患泌尿道相關癌症,在醫護人員建議下,於2009年1月5日入住臺大醫院進行治療。後於17日當天向醫院請假外出,回到北投農禪寺、雲來寺與祖庭文化館,與信眾見面。因多年腎臟病纏身,台大醫院曾建議換腎,但聖嚴法師仍堅持不換。法鼓山一名法師說:「師父本身對生死有一定的看法,他的佛法觀念就是,色身敗壞是一個自然的結果,不用再去做額外的事情。師父也講過說,他已經那麼老了,換一個新的腎,其實是一種浪費。」

聖嚴法師指示身後不發訃聞、不傳供、不築墓建塔、不立碑豎像、不撿堅固子。儀式以簡約為莊嚴,懇辭花及輓聯。並要確保法鼓山的法脈宗風,凡由他創立及負責的道場,舉凡道風的確保、人才的教育、互動的關懷及人事的安排,都應納入統一機制。國外的分支道場,則以禪風一致化、人事本土化為原則,以利純粹禪法之不墮,並使禪修在異文化社會推廣。

身後並留下一偈:『無事忙中老,空裡有哭笑;本來沒有我,生死皆可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