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2月13日 星期二

失智。



老先生因大腦血管瀰漫性栓塞失智了,變成一個很可愛逗趣的人。他的意識在他的腦袋裡漫遊,常常忘記記憶匣子的門牌號碼,因此常常忘記名詞,年紀,有時人與人的關係也會搭錯線。他憑著感覺辨識人,而不是名字與外貌。只要給個起始點,邏輯還是很順暢。家人有時覺得無法辨識人而難過,但無法辨識有無法辨識的快樂。

老先生在過往的時日,常和老太太嘔氣,他覺得老太太一天到晚唸他,很討厭,雖然他真是有可以被唸之處。日復一日,有了情緒。雖然彼此跟彼此相依賴,卻又彼此相怨懟。然後,他失智了。當他忘了她的時候,當她也不像平常一樣唸他的時候,他這時是憑感覺辨識人,他感覺她不是她。老太太溫言款語問他,今天包水餃給你吃好嗎?老先生說不好,太麻煩妳了。老太太感動得眼眶紅了,她說,他還跟我說謝謝呢。


到底那個真些,是失智前的老先生,還是失智後的老先生。


按心理來說,我非科班,無法精確遣詞,老先生沒有失智時,他能清楚地辨認人,他對人的印象與意識讓他存在情緒,對什麼人有什麼情緒,一直以來,他過去的意識在主導他。當他失智後,他不認識人,所以他讓他當下的本心主導他,誰對他好,誰對他輕聲細語,他就怎麼回應。這事讓我覺得,拋棄不愉快的記憶,的確會過得比較快樂,

那麼,如果忘記,那就,忘記吧!

2016年12月10日 星期六

閱讀心得 李劼的「二十世紀西方文化風景」

首先我要說,這不是一本很容易讀的書,我是硬啃的方式把它讀完,但無疑地,它是一本很有趣的書,他的見解也很有新意。



李劼本名陸偉民,1955年出生,也是經歷了1966~1976十年文革的作家。最近很喜歡看經歷文革時期大陸作家的書,像史鐵生(1951~2010),周國平(1945~)等,我想,興許是十年文革的浩劫,讓人對「所謂的人」有特別不一般的見解,對所謂的人生也有不一樣的感悟。就像蘇聯時期作家索忍尼辛以及齊瓦哥醫師的作者鮑里斯,因為布爾什維克黨及史達林時代的恐怖統治,激發出了人類至真至美的情感索求,孕育出美麗詩篇。

巴斯特納克曾說過:「當我寫作《齊瓦哥醫生》時,我時刻感受到自己在同時代人面前負有一筆巨債。寫這部小說是試圖償還債務。當我慢慢寫作時,還債的感覺一直充滿我的心房。多少年來我祗寫抒情詩或從事翻譯,在這之後我認為有責任用小說講述我們的時代……」。引自維基百科

二十世紀真是一個特別的世紀,繼西方地理大探索,科學大發現,藝術、文學、思想蓬勃發展,這一切的沸沸揚揚到了二十世紀,卻是以兩場時間上距離不久的世界大戰作結,這以後人們除了自制外,也開始思考回味自文藝復興以來,西方世界的發展,歷史走到這裡,也開始進入反省。這本「二十世紀西方文化風景」,書寫自史賓格勒,愛因斯坦,佛洛伊德,海德格,索緒爾,歌德……,到卡夫卡,卡謬,最後以奧修作結。呼!光打這一串人名,就已經覺得令人驚奇,更何況,我還沒有全打呢!

摘錄書中一小段話,「….在邏輯終止的地方開始想像,在語言終止的地方開始藝術,人類通常將無法訴諸語言,或憑藉語言無以言說的一切,交付上帝或者交付藝術。…….」

文中有一段論到,西方的哲學意象像陽具,東方像庭院一說,我倒是被刺激產生另類想法,這也是閱讀李劼的副作用,一直被刺激去思考。

我覺得東方的思想精神像圓,或圓形軌道,而西方的思想精神,像聖經裡的巴別塔建構。

東方的思想常常是導引向軌道迴旋,譬如輪迴,譬如周而復始,陰晴圓缺,太極的圖像也是圓,而東方人喜歡,圓滿,圓融,面面俱到。這一種圓的意向,周而復始的想法,讓東方人產生一種保守務實的精神,即便是美的喜好也偏好像玉一般溫潤,而不是鑽石的璀璨。

東方人圓的意向也與大自然相通,太陽、月亮、行星的週期運行是周而復始的,連自身的身體也認為是寄居的,遵循成住壞空的循環。

西方的思想精神則像建造巴別塔,以紮實的基礎,指引向天,既有探討宇宙奧秘的壯志,又有一覽天下的豪情,這也讓我們了解,為什麼當年是八國聯軍到中國,黑船到日本,而不是中國的龍船開到倫敦或葡萄牙、西班牙。

然而圓形軌道久了,就會釀造醬缸氣息,社會一片陳腐,像紅樓夢裡的寧榮二府,人物汙穢陳腐,而大觀園則是另起造的新氣象,有新鮮的流水,美麗的花朵,純粹的情感。

西方以合理的邏輯為架構,眾志成城建造的巴別塔,一路向天,也探索上帝的基因密碼,也建構原子世界,也放眼宇宙奧秘,微觀的巨觀的,科學的人文的,這一路向天的前進求索,掉下來的渣子,變成了工業革命,建造原子彈,以及資訊革命,甚至改變地球外貌,人造衛星滿場跑。

是啊!西方的發展方式有可能是一條不歸路,但在宮崎駿動漫「風起」中,在片尾,有一個問題被拋出來,「你喜歡有金字塔的人類世界?還是沒有金字塔的人類世界?」

唉!不管喜不喜歡,我們都已在其中了,那就謹慎取用,詩意般地活著吧!推薦李劼這本書。

2016年12月7日 星期三

再談紅樓 「就從薛寶釵說起」


在網路上,只要看到有人談紅樓夢,便會好奇地進去看一看,在這麼多講紅樓夢寫紅樓夢的人中,有些人會漫天揣想,有的則是對神祕的探求,從清末民初到現在會有這麼多人討論紅樓夢並考據紅樓夢,實在是有它的道理,因為紅樓夢是一部奇書,作者闕如,時代背景也不確切,人物情節似真似幻,書沒寫完,還正好停在高潮處,但人物的判詞,在故事一開始就已言明,因之讀者總是對後續的情節揣想連連,又加上人物描寫太真,總不乏有人對號入座,加入論戰,陷入擁薛擁林之爭,不得已,我也出來插話了,雖然在一般的狀況下,我並不喜歡這麼做。

我覺得,怎麼我看的紅樓夢,沒那麼戲劇,也沒那麼神秘,看起來就只是一個中年人,談論家族舊事,因事涉統治階層,寫來遮遮掩掩,而他的語氣,他的筆調,在我看來,除了情,還是情。

既然是家族舊事,我就是聽他談,聽他說。他很會說故事,他的故事布局、人物演說也是一氣串成,除了後四十回。

一般人看紅樓夢,總是聚焦「寶黛之戀」,而這也正是過去我寫紅樓夢時最想避開的主題,我覺得,初讀紅樓夢會被寶黛之戀吸引是正常的,但要說紅樓夢或寫紅樓夢則要從旁邊底下的人物慢慢往中心靠攏,因為我們總得知道,賈府是什麼家庭,他們日常面對的是什麼樣的環境,還有當時的時代背景,當這些都了解以後,寶黛之戀的悲劇,大家族不可避免地傾倒,就都可以了然於胸了。

然而我還是不想談寶黛之戀,但今天想進一步,就從薛寶釵談起吧!

在談寶釵之前,請容許我再兜一個小圈兒,先說妙玉。這位「欲潔何曾潔,云空未必空。」的姑娘,因體弱多病而出的家,心裡卻留戀著凡塵俗世,也執著於器物,也看人品,也分高下,然而這些都不是得道的人應有的行止,所以妙玉雖自稱檻外人,卻不真的是檻外人,不得已罷了。

然,賈府中,最有潛力絕塵離俗的,怕也不是惜春,厭倦自己的出身,厭倦自己哥哥嫂嫂的不堪行止,因厭而生離,也帶一絲勉強意味。

那麼誰是出家人選,恰恰就是我們的寶姑娘。雖然她曾堅守著傳統道德與思想,這可能讓她年少時沒做如是想,但以後就不知道了。然,我沒說寶釵出家,只是說她的心境,適合出家。

她住的屋子跟雪洞一般,她從不喜花兒朵兒,不盛裝打扮,疼愛她的父親早逝,母親弱志哥哥呆霸。她聰明機智,商宦世家出身,讓她見多識廣,當人間的故事看多後,早慧成熟的她,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抽離感,即便金釧投井,寶玉被打,她也不願意表”情”。她從不爭什麼,也不喜歡表露自己,善於隱藏,家道殷實,她也善於施小惠,因此博得大觀園上下一致的稱讚。

雖然大觀園是多采多姿的,但對寄居者寶釵來說,是有著若即若離的感覺著,然而,但凡是人,沒有不需要感情寄託的,以寶釵這種敏慧,需要有對口的心靈,在他們薛家,薛姨媽和薛蟠是不可能的,所以她找了香菱陪伴,除此以外,就是大觀園裡的姊妹們以及寶玉了。

雖然處在人間,卻常常置身事外,偶爾妙手一揮,神來一筆,卻也是別出心裁。她幫湘雲籌措詩會,辦得妥妥貼貼,設計詩的題目,也很有創意。年長後,與黛玉盡釋前嫌,不,應該倒過來說,是黛玉與她盡釋前嫌,因之她常去黛玉處,與她分憂解悶,要知道,黛玉的性子也是見不得俗膩的,能陪她聊天,可也不是普通人。她還不只是排憂解悶的高手,當探春代鳳姐掌管榮國府,她雖不喜歡管閒事,卻也能夠中肯提點,可見得她是個理家的能手,心思細密慮事周嚴,只是平時不說罷了。

紅樓夢作者一再提及寶釵的冷,這種冷,在於她面對她所身處的社會環境,因無望絕望所產生的抽離感,這個冷也跟冷面郎君柳湘蓮一樣,是一種勘破塵世的冷,而柳相蓮最後出了家。所以我們要理解當時的社會跟現在不一樣,當時的人,不像我們這麼自由,有很多機會可以選擇,要做什麼做什麼,要去哪就去那兒,但寶釵沒辦法,尤其她身為女子,如果不是她的低調,她大可以像賈探春一樣說,「但凡我是個男子」。聰慧如她,沉默如她,如果不是進了大觀園,在史太君對眾孫子孫女晚輩的呵護之下,有這麼多富才情的兄弟姊妹陪伴之下,她或許會選擇沉默一生吧!是大觀園的多采多姿,讓這位冷姑娘,偶爾心花綻放,加入春天的行列。

過往大家在論寶釵時,都說她心機重,城府深,這些都沒錯,因為她是大家族出身,她曾說她小時候在本家裡,跟兄弟姊妹們也會讀言情小說,但後來打的打,罵的罵,然後就丟開手了。從小在大家族裡生活,跟小家碧玉的林黛玉是不同的,她知道體統,也知道在大家族裡生活的生存法則。見多識廣的寶釵,知道在這樣的環境中,最好的存身之法,就是守份藏拙。到得她進賈府,在此須說明,她進賈府的時間順序是緊接在林黛玉之後,紅樓夢講述故事看似按年分寫,卻是有的時間軸被壓縮,有的時間軸被拉長,黛玉進府,寶玉說他跟黛玉是打小在一起的,飲食寢臥讀書都在一處。而寶玉說,寶釵是大了以後才來的,但紅樓夢卻沒有說差了多久,畢竟小說不是歷史,不須按年代鋪陳。

紅樓夢作者是因為到得年紀大了,才開始寫以家族往事為本的紅樓夢,因之他的敘事口吻也帶了一點抽離感,在人物描寫上,重的輕寫,輕的上彩,可以看到,即便情節涉及到傳統道德,作者也語帶保留,多所留情,若不是如此,紅樓夢也不能說是「情僧錄」。

因此,回頭來看寶釵黛玉之間的較勁, 我們須知,這是作者高明之處,他筆下的人物,不僅是有厚度(很多的面向),而且還有時間的縱深,也就是說,他的人物是隨著年紀會成長的。

馬奎斯寫「百年孤寂」,寫的是家族興衰史,寫的也是馬奎斯個人的意志,人物是作者筆下的玩偶,用以表達作家意念,因此,他的人物是沒有縱深的,似乎都停在一個年紀。但紅樓夢不是,曹雪芹筆下的人物,寫著寫著就活了起來,每個人物都有他自己的人格特質,似乎他就在那兒,等著被作者描述,你幾乎可以預期,這個人物,看到什麼事,見到什麼人,就會說什麼話。

所以,別太以「寶釵撲蝶」, 「黛玉剪荷包」,用這類的事情論斷主角的性格,這不是作者的本意。

是的,寶玉私愛黛玉,在人前處處維護,在人後卻有「求全之悔」,大家都不理解寶玉,為什麼放著那麼個好人寶釵,不去親近,卻愛著小性的黛玉,關於這點,作者在紅樓夢一開頭就說了,他和黛玉的情緣是仙緣,是前生注定的,人世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無法去抵擋的,作者也在此抵抗當時社會中的權力不對等,這種現象在古今中外皆然,例如羅密歐與茱麗葉,梁山伯與祝英台,以及各國的貴族婦女,情愛婚姻都是不自由的,作者要強調的是這點,不是誰奸不奸詐,誰好不好的問題,重點在生而為人的不自由,與加諸其上的捆鎖。

回到寶釵這位姑娘,她心思機敏,善於自保,有人惹她不高興時,她也藉「負荊請罪」之說,「機帶雙敲」。雖是如此,寶釵是渾厚的,這也是她對人世做自我抽離後的自然氣象,因為她無欲無求。相對寶釵,黛玉是有求的,她愛著寶玉,這是顯而易見的,因之,大觀園的眾姊妹及寶釵,都知道避嫌。

細心的讀者可能會發現,大觀園裡的是是非非,後來大都走向和解,尤其是在同輩之中,寶玉與黛玉,黛玉與寶釵,黛玉與湘雲…。唯獨長晚輩之間很難和解,這裡面有著時代背景的問題,其中還牽扯著家族利益,然而,這也是作者要向我們強調的,在中國的社會中,存在著輩分、主奴之間的不平等。權力不對等,有時是為了維繫統治架構,便於管理,但作者又向我們暗示,就算權力不對等,也有不同的處理方法,而這微妙之處,就在於人了。所以就算有權,也不能不尊重人,鳳姐打了平兒,私底下還要向平兒低頭,賈母更在公開場合發言主持公道。主僕兩吃飯,當著人前,要端個禮架子,人後,就平兒側身陪鳳姐一起吃飯。這套潛規則,正是維繫大家族不墜的方法,是明白人就懂得。但趙姨娘就始終不懂,弄得賈府內雞飛狗跳,連自己的女兒都不認同。

作為賈府的大樹,賈母,她在賈府中的權力最高,但故事開始時,她已經不當賈府的家了,常常帶著孫子孫女取樂,這正是她高明的地方,「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雖是如此,賈府中重大的人事糾紛,還得史太君出來擺平。例如賈赦要娶鴛鴦為小妾之事,賈母就處理得非常漂亮,先說她離不了這個丫頭,弄走她(鴛鴦),就是對她(史太君)的不孝,還幫邢夫人留了面子,把矛頭指向無辜的王夫人,當然,矛頭最終被探春轉了向,射中史太君自己,末了還是史太君拿錢出來幫賈赦買小妾。

在處理賈政跟賈寶玉的父子矛盾上,她說了一句她最不願意說的話,「…我沒生一個好兒子,…」,也說了賈政,「…你說教訓兒子是為了光宗耀祖,當日你父親是怎麼教訓你來著,….

看著賈母的行事,再看看赦政二老爺,邢王二夫人,賈府不敗,也是難了。

回到大觀園的和解,當園子中的女兒們年紀漸長,她們漸漸明白,不管各自的出身如何,賈府的,薛府的,史府的,林府的,基本上都雷同,都是不自由的,她們都要代表她們本家的利益,作為一顆棋子出嫁。小姐的命運,不見得比丫環好,賈迎春就是一個例子。理解到這層,她們反而同病相憐了。黛玉跟寶釵和好了,寶釵常到黛玉處幫忙解悶,薛姨媽還接受林黛玉做女兒,搬去跟林黛玉一起住。史湘雲原本也跟黛玉不合,到得某年中秋月,兩人一起聯詩,各展詩才,才知道舊事已去。倒是寶玉,林薛二人在42回和好了,他在49回問黛玉,「是幾時?孟光接了梁鴻案。」

大家也都知道,大觀園裡的時光是難得的,姊妹情誼不說,大家又都有才華,這以後,各自婚嫁,這段美麗又短暫的時光就不復再有了。賈母也深知,所以她把她的孫子孫女都聚集起來,連同寧府的賈惜春,自幼是委託王夫人教養。而賈寶玉和林黛玉則打小是跟在賈母身邊的,由此可知賈母對這兩個孫子女的愛護。

在賈母看來,王夫人是一個妥貼的媳婦,她對「迎、探、惜」三位姊妹也認真教導,所以迎春婚事不妥,王夫人也極力爭取,希望賈赦三思,反倒是做母親的邢夫人不問不聞。

賈母疼惜這些孫子女,知道他們長成出嫁後,就沒人疼了,對此,元妃也深知,因此將大觀園,賜給眾姊妹及寶玉,希望他們有個快樂的青少年歲月。

說到這兒,我們了解,因為是難得的,無法久駐的,讓寶玉黛玉常常感嘆歲月匆匆,讓很懂得保身之道的寶釵常會帶著一點抽離感,也是史湘雲總是快樂地活在當下的原因,他們全知道。似乎只有王夫人還企圖挽回些什麼,而鳳姐早就在為後事圖謀了,至於那個鬼魂秦可卿,她的深謀遠慮,在一片歌舞昇平中隨風而去。

要了解紅樓夢的各色人物,我們得入情入境,站在他們的時代背景,站在他們的立場想事情,在上位的有在上位的考量,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打算。即便鳳姐算盤打得再精,她也不能太苛刻,以免失了大家的體統,徒然遭人笑話。賈府上上下下少說數百雙眼睛,稍有不謹慎就會留下話柄,這是身處其中的人不能不注意的。晴雯就是因為不謹慎又太高調而害死自己的,如果要說襲人告密,那麼怡紅院、賈府裡那麼多嘴碎的婆子們難道不說,她跟寶玉吵架,她在院子裡大啦啦地撕扇子,她常常懶怠動不做事,她懲罰並攆走墜兒,一個怡紅院,那麼多人,而這些老媽媽們又牽扯著賈府裡其他的管家執事,主人有主人的族裔,僕人們也有他們的脈絡,只要有關寶玉的事,動不動就吹到王夫人耳朵裡,所以哪裡是襲人說說就成了,何況襲人原是老太太的人,晴雯也是,王夫人要攆晴雯,也要向老太太報告,這些情資難道還會少。

要說僕人們的勢力團體,紅樓夢裡有多處提點,第六十回,柳五兒事件,更是高潮。

到底賈母有沒有打算讓黛玉寶玉成親?只能說,一開始也不能說沒有,後來也不能說有。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賈母愛著且寶貝著黛玉,因為她是她最鍾愛女兒的女兒。由賈母幫賈敏主持婚配對象可以知道賈母的為人,她不倚重門第,但重才情人品,林如海是進士出身,(而賈家除賈敬寶玉賈蘭,全靠蔭襲捐官),雖不是大家顯貴,卻也小康,換言之,賈敏不是作為一顆棋子出嫁的,因為賈母以她的幸福為上。但,怎知賈敏命不長,林如海家,人丁也不興旺,為了讓黛玉有靠,讓她能在賈家的庇蔭下出嫁,這才所以把黛玉接上來,賈母甚至可能連黛玉的妝奩都安排好的,這話,鳳姐寶玉都說過,所以鳳姐才打著如意算盤,黛玉就嫁到賈家吧!好處不外流。

然而,黛玉的身體也不好,她才來賈家,就對賈母說,若要長保康泰,除父母外,外親一個不得見。所以,她後來的命運,在這裡是已經預知的。

可以說,在前八十回裡,除了一些小道消息,什麼「金玉良緣」,「木石前盟」外,賈母未曾說定黛玉與寶玉的婚配,但賈母確曾問過薛寶琴,這也表示賈母關於寶玉的婚姻是懸而未決的。

在大家族裡,兒女婚姻可是大事,又因為社會的封閉性,得靠官媒朋友來回穿梭,
再私相打探,就算是這樣,弄壞婚配也是有的,「賈迎春誤嫁中山狼,薛文龍毀娶河東吼。」如果寶玉能娶黛玉或寶釵,熟門熟路,彼此知道彼此的性情,是不錯的選擇。所以寶黛之戀的結果最後又回到賈母身上,如果她不能在她有生之年把黛玉的歸處安排好,就只能留待王夫人來做抉擇了。

但賈母的心是清楚的,王夫人逼死金釧,攆走晴雯,寶玉身邊的俏丫頭一個不許留,她明白王夫人是一個掌控型的母親,做她的媳婦可不好當啊!何況黛玉的秉性,黛玉的身子骨,能堪這樣的折磨嗎?還有更重要的,她能擔這個家嗎?看看鳳姐,看看尤氏,看看秦氏,賈母自己也當過家。所以,賈母千思萬想,黛玉的最好出處,就是像她母親一樣,嫁一個有才德功名的青年才俊,再加上賈家的勢力,以及賈母給黛玉的陪嫁,這樣方能保護黛玉的一生,平安順遂。所以但凡賈家有什麼交誼場合,或女眷來訪,賈母都著黛玉、寶釵、探春出訪或見客,這是賈母的一番心意,但落了迎春,邢夫人曾因此不自在。

所以如果我們真了解賈母的心意,那麼就無需執著寶黛的悲劇了,因為真實的人生,是有很多不得已的。所以我不喜歡用道德來論述紅樓夢,也不褒貶其中人物,因為這不是作者的本意,當然,也不是寶玉愛聽的。

"開闢鴻蒙,誰為情種?都只為風月情濃。奈何天,傷懷日,寂寥時,試遣愚衷:因此上,演出這悲金悼玉的《紅樓夢》。"

吾為寶釵悲,聰慧機敏,為人大量,然於世間的規矩法則,自陷太深,只為博得好名聲,難得的世間一遊,只是按著旅行團的標準模式走,未能深入偏僻蹊徑,自創新局。

吾憐愛黛玉,雖然她壽夭早逝,但極具才情的她,已盡情盡興的活過了。她愛過,她痛過,她為情苦過,她勇敢活出了自己,她的才情照耀這無明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