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4日 星期五

難道我們的生命不屬於我們自己?....談生命的自主權。

1981年夏,這年對很多人來說只是一個普通的年度,打開維基百科,看看1981年所發生的事,…..黛安娜王妃嫁給查理王子的世紀婚禮,美國實行401K退休福利計畫,IBM推出首部個人電腦,美國總統雷根被行刺,首批絕食的愛爾蘭共和軍全部死亡….。這些事情對那時候的我來說都不是重要的事,因為那年,我考上大學,我是一個大學生了,即將離家自立,也憧憬一段不一樣的人生。然而,在此之前的1980年寒假發生了一件事,這件事情引起了爸媽的關注,我不知道父母親是怎麼串連的,大概是因為我即將前往同一個學校,透過報紙的報導,他們注意到那個事件,此即清大學生山難事件,三名學生魂斷奇萊山。我的父親對我說,以後去那個學校,不可以參加登山社爬山。

維基百科 奇萊山

我得承認我從小就不是一個很聽話的孩子,我並不叛逆,也不愛辯論,只是認為這件事是我自己的事,我已成年,有權決定自己的事,也負起自己當負的責任。然而當時雖是這麼想,到真正的獨立自主之前,我明白,我只能謹慎為之。

中國人的觀念,普遍認為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也就是因為那麼強烈的父母子女所有權觀念,民間神話故事裡的三太子哪吒,他要借割骨剔肉,償還父母親所賜的肉身,然後才能成為一個真正自由的人。在我所認識的人中,有的父母,連孩子去捐血,都認為是一種傷害身體之事,心中多有不捨。

中國人對家族親族的向心力是世界有名的,這要根源於中國人的傳統,親親而仁民,所有道德的本源就在孝順。過往,這樣的想法,也算是維繫社會的一種方法,但今天,我們得想想,這樣的想法,是否與現今的價值體系,有著什麼樣的衝突,是順從父母為先呢,還是自我意識為先。

上了大學後,我沒有刻意去參加什麼登山社,但大學畢業時,卻也去爬了大霸尖山,從此開始對登山活動感興趣,每隔一陣子,就去走幾座百岳。至今回想,可以肯定的一點是,我在報名登山活動時,可沒想起萬一在山上掛點了怎麼辦,這可算是我的疏忽,應該跟父母說明,爬山是危險的,但我喜歡爬山,也認為生命的掌控權是我自己的,我會好好愛惜它。

至今還記得,有一年開車帶媽媽去合歡山,遙遠地可以看到奇萊山,我伸長手臂指著奇萊告訴媽媽說,我曾經去爬過那座山,媽媽驚奇地看著我,沒想到這個平日懶在家裡看書,哪裡也不去的女兒,曾經走過那麼高遠的山,她羨慕地對我說,如果她再年輕一點,也想去爬那座山。

台灣的山是新生代的山,山形較為陡峻,每登一個百岳山頭,都要走上好一段路才能抵達,這中間的道路,有時隱僻,有時泥濘,有時陡滑,長路漫漫,氣喘連連,其中的辛苦,真不為外人道也。這跟在歐洲登山不一樣,歐洲的山,有的地方還有纜車,上到山頂,展望良好,縱有一兩座陡峻的山頭,你在攀爬的時候,大家也都還可以看到,就像電影北壁」所呈現的。但台灣的山就是不一樣,它的道路就像老太婆的裹腳布,又臭又長,除了少許的良好展望,大部分的時間,你只是背著沉重的背包,聽著自已的喘息與心跳聲,努力跟上隊伍,說是行軍打仗還差不多,山路既長,受傷骨折,高山病發,都沒有辦法立即下山,何況行動不便,也會讓同團的人風險增加。清大登山社三名死亡的學生,被發現時,屍體是在一起的,這就引發人聯想可能發生的許多故事,三人中有沒有人是可以有體力回來並保住性命,但他選擇跟落難的隊友共赴黃泉。


近年來,台灣的年輕人,也開始追尋戶外探險的樂趣,除了樂趣外,還帶著一種自我挑戰的精神,這種自我挑戰的精神,不僅在同儕之間有著較量,也代表著自我的解放,不可否認的是,既然是挑戰,它就有某種程度上的風險。

按我前面所言,傳統中國人認為子女是為父母所擁有,那麼孩子就不應該去登山冒險,因為你的肉體與生命不屬於你,它屬於你的父母。我這麼說一定會有人覺得,都什麼時代了,怎麼有這樣的思想。但,有沒有一個兒女,在做冒險活動時,曾跟父母說明,你可能會喪命,你可能會在山上失蹤,屍骨無存,在父母的認知下,他們還鼓勵你去爬百岳。台灣的父母,除了有些自己早年就喜歡爬山,有攀登百岳的經驗,大多數的人,可能認為挑戰百岳,就像去爬郊山吧!他們無法理解,每一次的山難救助,要動員的人次,要耗費的辛苦,而這一切苦勞,都還只是無償的熱心而已,如果家長也跟著山難救助人員一起進山搜救,我想應該沒有人不被感動的。

台灣就曾經發生,美軍軍機撞山,日本組織搜救隊,結果搜救人員卻發生二次山難的事情,所以就算是搜救,也是要冒生命危險的,這些有人理解嗎?

維基 三叉山山難

我們華人,在事件發生時,常常喜歡找尋道德上可供譴責的人、事、物當做出氣筒,卻不思尋求事件本身有無可供日後避免悲劇的技術方法事情的演變常是正反兩方的打嘴砲,然而凡事都以道德作結是沒有辦法解決事情的。

在我還是一個剛從大學畢業的年輕人時,一天從宿舍的公布欄走過,看見公布欄上有一則訊息,「徵求目擊者」,事件的緣由是,一天晚上,在一條道路上發生車禍了,一位熱心的人打電話叫救護車送傷者到醫院,然而傷者死了,這位熱心人士卻被家屬以車禍嫌疑人告上法院,因而這位先生或小姐在各處貼單,尋求目擊者。當年不像現在到處都有監視器,而那條路就我所知入夜後人車稀少,我憐憫那位熱心的人,也擔心此例一開,未來就沒有人敢再當熱心人士了,社會的冷漠將因此而來。雖然人命損傷會造成家屬的傷痛,但切莫以此傷痛去製造更多的不正義。

張博崴山難事件

最後,我想以紀伯倫的一首詩作為這一段文字的結尾。

「孩子」
你們的孩子並不是你們的孩子。

他們是生命對自身的渴求的兒女。

他們藉你們而來,卻不是因你們而來。

儘管他們在你們身邊,卻並不屬於你們。

你們可以把你們的愛給予他們,卻不能給予思想,因為他們有自己的思想。

你們可以建造房舍蔭庇他們的身體,但不是他們的心靈,

因為他們的心靈棲息於明日之屋,即使在夢中,你們也無緣造訪。

你們可努力倣傚他們,卻不可企圖讓他們像你。

因為生命不會倒行,也不會滯留於往昔。你們是弓,你們的孩子是被射出的生命的箭矢。

那射者瞄準無限之旅上的目標,用力將你彎曲,以使他的箭迅捷遠飛。

讓你欣然在射者的手中彎曲吧;

因為他既愛飛馳的箭,也愛穩健的弓。

Your children are not your children.

They are the sons and daughters of Life's longing for itself.

They come through you but not from you,

And though they are with you yet they belong not to you.

You may give them your love but not your thoughts,

For they have their own thoughts.

You may house their bodies but not their souls,

For their souls dwell in the house of tomorrow, which you cannot visit, not even in your dreams.

You may strive to be like them, but seek not to make them like you.

For life goes not backward nor tarries with yesterday.

You are the bows from which your children as living arrows are sent forth.

The archer sees the mark upon the path of the infinite, and He bends you with His might that His arrows may go swift and far.

Let your bending in the Archer's hand be for gladness;

For even as He loves the arrows that flies, so He loves also the bow that is stable.


-- Kahlil Gibran, "The Proph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