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太平洋的邊緣與大陸銜接的地區,陳列著一串大大小小的島嶼,這些島嶼由北而南地分佈在大陸的外緣。雖然島嶼的形成有著地球母親共同的故事,但她們就是有些兒不同,這其中有一個島嶼,她是如此地美麗,墨綠高聳的山脈直入雲霄,蓊蓊鬱鬱的山林壟罩其上。在森林的覆蓋下,河水溪流穿林而出,蜿蜒出海。島上有高聳的岩岸地形,也有和緩的沙灘,有高山、流水、丘陵、平原,更有那綿延的溪谷及絕世的台地。她的美麗為她博得福爾摩沙之名,昔日的客旅乘著大船從遠方的國度來到這個海域,船上的人站在甲板上望著這一個熱帶島嶼,她是如此地原始,如此地安靜。
島上的森林流水養育著眾生,有多種美麗的鳥,多種美麗的蝴蝶,以及各種稀奇的昆蟲動物,當然也有人。
來到這島嶼上的人們很能適應島嶼的天候與地理環境,也很積極的謀求生存。他們跟其他地區的人不一樣,極其謙恭地對待土地上的生物並奉為圖騰崇拜,珍惜地取用島上的物資,與大地一同遵守日夜及四季的作息。他們是如此地依賴他大自然的母親,這也為他們博得一個稱號「原始人」。不同於其他地區的人,那些所謂文明地區的人喜歡說他們自己是萬物的主人,雖然他們自己也應是動物的一種。當然不是所有動物都是這麼認同文明人的說法,於是人們把不肯臣服的動物叫作野生動物,並想盡辦法設陷阱獵捕牠們。但這些萬物的主人最終也成了僕人,他們成了他們自己的僕人,成了生活的僕人,成了君王的僕人。
人中最大的主人是君王,所有的人都在他之下,但這個階級也是人自己訂出來的。在世界上的其他地方,君主自高自大的故事時有所聞,但還好隔著大海傳不到這個島嶼,又因為本島上有大山跟大河阻隔,所以島上不產大君王,只有小酋長。
不論文明人或原始人,他們都有共同的愛好就是說故事。人會說故事,他們喜歡說故事,一個接一個的故事啊變成了傳說,變成了歷史。傳說與歷史是如此地感動人,因為這其中有人的血淚、人的歡樂、人的嘆息。這麼多的嘆息讓人的心中起了波瀾,這波瀾是如此之巨大,它滲入了大海,大海因此起了波浪,它進入了空中,風傳回了嗚嗚的回應,於是人們認為山川大地與其呼應,日月星辰與其同感,人的悲歡離合好比月的陰晴圓缺,人的心好壯闊。
今天要說的故事是在這個島嶼東邊一個小村莊裡的故事。這個村莊背著山面向海,是一個美麗的小村莊。村莊是建在一條山澗旁的台地上,傳說好久好久以前,有一個意志堅強身體強壯又有智慧的族長,帶領他們到達這個地區。這個地方可以看到海,又有不間斷的水源使他們得以安居,他們在此居住了好久好久,久到在這個地方又寫下了無數的傳說與故事。
話說好久好久以前,(因為他們沒有標準點可以計年,只知一年四季周而復始,所以所有的故事都是好久好久以前),村莊裡有一個母親,她獨自地撫養她的孩子,她的丈夫在一次的出獵中不知什麼原故就沒再回來。在部落生活裡,野獵的風險很多,這樣的事情有時就會降臨在某個不幸的家庭裡。失去了家中的強者,母親堅強地撐起家計,部落裡的人也給予協助。平常的日子裡,她種植各種菜蔬及芋頭,撿柴打水,煮菜做飯,編織衣服,修理房子,每天忙得不得了,得空的時候,她就高高興興地擁著抱著她的小兒子,給他講故事,這是母親最快樂的時光,也是兒子最期待的時刻。母親很會講故事,她給希望(兒子的名字)講了好多故事,講爸爸的故事,講爺爺的故事,講部落的傳說,講田野的故事,講小溪澗的故事,講山林的故事。在希望小小的腦袋裡,裝入了好多好多的故事,小小的心靈也植入了好多好多的幻想,小男孩是那樣地專注聽母親講故事,他的心思他的意念也由這些故事滋養茁壯。但越來越來地隨著他的成長,他的疑問也越來越多,天上為什麼有星星?有人到星星那兒去嗎?月亮呢?太陽呢?海的另外一邊有什麼?
日子一天天過去,小男孩長成一個像他父親一樣壯碩,像母親一樣靈巧的年輕人。他有著旺盛的生命力,也有著無止盡的好奇。他往山裡跑,也往海邊跑,除了上山打獵撿柴外,也自製工具下海捕魚。在海邊捕魚時,希望常常撿拾到一些從其他地區飄來的東西,他幻想著這世界以外還有什麼。晚上當母親入睡後,他常常跑到海邊,站在海岸邊看著黑色靜靜的山巒,以及銀色月光下的大海,他覺得他的心鼓脹了起來。他躍入海中,在海裡面或游或浮,溫柔的夏夜裡,海浪也是溫柔的,讓自己多餘的精力在海中消耗後,才回到他與母親的小屋中睡下。
清晨,母親在他身上聞到海水的味道,因而恐懼了起來,她說海是凶暴的,她是見識過的,她警告他要小心。對年輕人來說,母親就像靜靜的山巒大地,這是年輕人所熟悉理解的,但大海對年輕人有著誘惑與刺激,他還年輕,他渴望著未知與探險。一件事情在母親未知的情況下被營造了起來,利用白天工作之餘,他去山裡頭砍了一棵樹木,挖空了中心,又挖空了另外兩節木頭固定在船的兩邊,他在裡面裝上食物與水。
在他悄悄準備出航的時候,母親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但她猜不準,只是有點悲戚。她回憶似地準備起兒子從小愛吃的東西,把兒子的好朋友找來,大家一起聊天吃飯喝小酒。她是如此的要強,要強得一絲兒情感不露,一如十五年前她的丈夫打獵失蹤後,她堅強地扛起家計般。
希望一如他的名字,心中滿載著希望,但這希望是他自己的希望。他給他的小舟取名叫「勇氣」,給他的木槳取名叫「力氣」,現在他等待著象徵「運氣」的風與洋流。在一個夜裡,海浪是如此的溫柔,星星月亮也如此澄澈,希望把船從礁石中推出,他要出發去尋找他心中的夢鄉,那個潛藏在心底對未知的探索與追求。他覺得如果不趁著年輕去追尋,等他老了可能會有後悔,會有遺憾,雖然他知道母親捨不得他的離開。
天亮後,母親傷心地去到海邊,她望著海,極目尋索,但看不到兒子的蹤影,她自我安慰的解釋著,兒子還在探險的旅途中,等他累了倦了,就會回來了。海風徐徐地吹,浪花飛濺,海水中魚蝦螃蟹自在地游著爬著,這兒是她兒子的遊戲區吧!曾經食物青黃不接,狩獵無所獲,兒子也從海中取些食物回去呢!海這個她一直逃避,卻也一直吸引她兒子的地方,她想從這兒去了解她一直不了解的,也想從這兒去思念她的親兒。
母親不知道的是,其實是她在她兒子年幼時,在他的心靈中灌入了神祕的傳說故事。她所說的關於山林宇宙星星的故事,在他兒子年輕的心中挑逗著、幻化著。日復一日地,母親一次次地來到海邊,從日出到月出,從等待盼望到聆聽感懷,母親坐在海邊的身軀變成一座大石頭,她伸向海水的手臂,渴望能夠再一次地拉起她兒子的手,就幻化成水中一座座的礁石,為了兒子,母親終於願意擁抱大海了。
今天,我們經過東海岸,經過台東三仙台成功一帶的海域,會看到一條條延伸出去的礁石,這些礁石是一位位母親向海中游蕩的兒子們伸著手呢!在海中倦了、累了、願意回來了,媽媽的手永遠在這裡,等著給你一個擁抱。